编者按：北京汉仪科印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汉仪字库”）成立于1993年，是中国大陆最早专业从事字形设计、字库产品开发、汉字信息技术研究、汉字应用解决方案的文化创意与信息技术企业。近几年，通过转变思维，介入移动互联网思维领域，汉仪字库逐渐探索出新的商业模式。字体的应用，也从传统的印刷、出版、设计等专业领域拓展到大众领域。目前，仅腾讯QQ一项，就让汉仪拥有了3.4亿的用户群体。近期，本刊对汉仪字库的CEO谢立群进行了专访，对汉仪字库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探索进行了解读。

汉仪字库CEO谢立群

字体公司的新探索

在人人都是低头族的时代，似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集中在方寸之间的手机屏幕之上。但对于传统的字库公司来说，让字体与移动互联网联姻，从意识和实操层面来讲，都并非易事。

传统的字库公司面向印刷、出版、设计等相关行业的从业者，经营的模式从最早的出售字库光盘到之后的字体授权，生意并不好做。侵权行为的泛滥令字库公司不得不全副武装，搭建维权团队，以维权模式作为生存路径。维权的路不好走，同时，在谢立群的眼中也不是一个公司应该有的正常的商业模式，它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与客户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也不利于树立良好的公司形象。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通过正面的方式来推进业务的发展，能不能依靠互联网让字库公司找到轻便型的商业模式。

2012年是移动互联网的爆发年，借助当时蓬勃发展的趋势，汉仪开始和搜狗输入法开展合作。双方尝试的是一些个性化的内容，比如浮动窗口的字体以及皮肤。小试牛刀之后，汉仪与360合作开发了手机桌面。这方面汉仪是国内第一家涉足此领域的字库公司，当时业内还没有人想到可以把文字应用到这些平台上。通过设置字体，用户手机桌面上的图标文字可以切换为自己喜欢的字体，满足个性化的需求。正如360手机桌面字体对产品介绍中所写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图形，它不仅是一种交际的工具，更是一种美的载体，是一种视觉审美对象……”与360合作的初期，汉仪提供了九套免费的字体，颇受手机用户的青睐，短短的时间下载量就达到了三千多万。这样的用户反馈让汉仪“脑洞”大开，意识到了潜在的机会。

“以前的字体作为一种设计元素主要是设计师在用，它直接接触的人群是设计师群体，与读者的接触需要经过设计师这个中间环节，而且主要的应用领域是传统的出版印刷行业。没有人想过文字在大众领域也会十分受欢迎。这说明美的东西、有艺术价值的东西，或者好玩的、贴合用户心理的、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就会受到市场的欢迎。”谢立群这样解释字体应用的大众化。

从360手机桌面开始，汉仪将商业触角伸向国内的手机终端领域。现在国内使用安卓系统的主流手机厂商几乎都成为汉仪的合作伙伴，比如华为、小米、酷派、OPPO等等。一方面，由于现在的手机厂商自己控制root权限，以前做桌面的公司不能读取到桌面内的信息，业务就慢慢萎缩，导致这方面的业务逐渐转移到手机厂商那里；另一方面，各个品牌手机的应用商城、主题商城的产品灵活度和丰富性大大增强，为字体的个性化应用提供了空间。比如在小米商店的主题类产品中，“字体”这个类别下就提供七百余种选择，其中包括汉仪的六十余种字体。2014年，汉仪的“乐喵体”还获得了小米主题商城的年度最佳字体。另外，汉仪的字体也逐步在各类APP上得到应用。也许作为用户的你并没有意识到，但是诸如“网易新闻”“美丽说”“黄油相机”等受众广泛的手机应用程序中，都在使用汉仪的字体。

汉仪乐喵体在小米手机上的应用

汉仪瑞意宋在黄油相机App中的应用

打通了字体在手机终端使用的路径以后，汉仪并没有就此止步。手机桌面上的应用，针对的只是用户自有设备的个性化设置，只有用户自己可以看到，并不能与其他人分享。接下来，汉仪想探索的是，能不能通过某种方式让这样的个性化字体成为用户之间可以互相看得到的、共享的内容，让用户的“个性”得到有效的展示，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

由此，汉仪想到了国内最普及的网络即时通讯软件——腾讯QQ。与腾讯的讨论，最初的想法是通过云端字库的方式实现个性化字体的使用和显示。通常使用的TureType字体大小一般有几兆甚至十几兆，如果在网络聊天中使用，以用户之间网络传输的方式实现并不现实。双方想到了云端的解决方式。云端字库是通过把字体提成子集，放到云端，在用户使用时再抽取，以此来节省字体的存储和传输空间。一套字库通常有六千多个字的国标字体，而用户在聊天时使用的十几个字，可以从云端实时抽取。但经过分析，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也受到了质疑。因为腾讯的用户是亿级的，他们在聊天时对字体的使用频率太高，从云端抽取数据太频繁，服务器根本无法支撑。在放弃这个想法以后，汉仪注意到上海驿创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FullType全息曲线轮廓字形技术和基于该技术的“电脑书法家字模创作系统”，通过此项技术，一套汉字可以被压缩到300Kb，这样的文件大小对于现有的网络环境来说已经毫无压力，与腾讯合作遇到的技术核心问题迎刃而解。2013年，汉仪全资收购了上海驿创，将其纳入麾下。有了技术的支持，又经过大量的测试工作，汉仪与腾讯实现了字体在聊天工具中的使用，在社交软件中实现字体的使用与共享这一模式也因此建立了。

除了在QQ聊天中应用小字库技术，在QQ空间、QQ音乐以及其他的聊天室中的用字，都可以用FullType小字库技术实现。现在其他的字库公司也在逐步开展同类的业务。谢立群认为，这是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目前，汉仪为QQ提供了两套免费的字体——汉仪蝶语体和汉仪南宫体供用户使用，其他字体收费，每款售价12元。上线后不久，仅安卓版手机QQ每天付费的用户就超过一万。2015年5月，苹果版手机QQ的群聊也上线了，汉仪字体每天的付费用户达到了两万多，收益大幅增加。在2016年3月举办的北京汉仪字库第二届“字体之星”大赛颁奖典礼暨2016新品发布会上，汉仪专门邀请到了腾讯SNG社交网络事业群增值产品总经理刘宪凯到会，足见汉仪对双方合作的重视。

汉仪的移动互联网业务发展以来，营业额从以前的百万元级别跨越到千万元。在2015年的数据中，来自移动互联网的收入已经占到总收入的一半。截至本刊采访时，2016年公司来自移动互联网的收入已经占到总收入的三分之二以上。谢立群预测将来这个比例会进一步提高。

字体应用的大众化

从设计层面来讲，面向传统出版印刷行业与面向大众的字体设计有着不同的方向与要求。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汉仪专门组建了针对移动互联网的团队，研究年轻人的字体偏好。目前推出的字体，整体上的特点是个性化，而可爱的、卡通的、带有装饰的字体都是比较受欢迎的类别。汉仪糖糖体的部分笔画变形成为棒棒糖一样的螺旋状、蝴蝶结，或者丝带的样子。手机QQ上对其特点的描述是“口中的甜蜜，慢慢到心里”；汉仪猴海森体则在较为卡通的字体基础上加入了动作各异的小猴子剪影，让用户“猴年天天猴嗨森”。还有部分书法体也颇受用户的喜爱，比如汉仪寒石体，是一款行书字体，“既有楷书的端庄、稳重，又不乏草书的飘逸洒脱”。

手机QQ 中的汉仪字体

手机QQ 中的汉仪明星字体

为了吸引腾讯QQ上以“00后”为主的用户群体，汉仪自2015年开始在手机移动端推出了明星字体。对于明星的选择，需要满足一些条件。他们不仅需要具备在青少年群体中足够的人气，字也要写得不错，同时自己也要有这方面的意愿。明星字体开发的过程是：先由明星手书约八百个常用字，之后汉仪需要根据他的笔形风格特点人工拼全整个字库的近七千个字。明星手写的时间大约耗时两周，后期完成则需要一个月左右。

郭敬明是汉仪选择的第一个明星。他不仅仅身兼作家、导演、杂志主编等角色，也是颇受争议的公众人物。恰恰是他身上持续存在的争议与关注度，令这款汉仪郭敬明体在上线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为手机QQ带来了非常可观的收入，且长尾效益还在持续发挥作用。接下来，汉仪陆续推出了井柏然体，TFBoys成员易烊千玺、王源、王俊凯的手写字体，以及刚刚上线的张杰体。在推出TFBoys成员手写字体时，汉仪也曾经有过顾虑。一方面，这几个少年“字的水平一般，就是十几岁普通孩子的水平”；另一方面，对于在这三款字体前加上“汉仪”这两字的影响，也让公司一些成员有些担忧，恐怕影响了汉仪这个品牌。在反复考量之后，汉仪还是决定做下去，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字库产品具有足够的信心。面向大众的明星字体只是他们产品家族中的一部分，除此以外，专业的正文字体、标题字体、书法体等完全可以体现汉仪的专业水准。事实证明，这三款字体带来的效益不仅体现在收入和扩大品牌影响方面，更有趣的是，它们激发了很多青少年好好练字的欲望。谢立群十分认可这种积极的影响——“这就是偶像的力量”。

汉仪郭敬明体

目前，汉仪的产品在手机QQ上的用户群体有3.4亿。他们的平均年龄是14岁，60%的用户年龄集中在13-16岁。他们对于明星体的喜爱在数据上也有所体现，汉仪在明星体方面的收益已经占到全部手机QQ产品的一半。对于大众化的审美取向会不会影响字体设计的专业性，或者导致其幼稚化的问题，谢立群的看法是比较乐观的，“字体大众化对字体设计的影响是积极的，它让设计更加多元化，更加丰富。即便幼稚也OK啊，任何东西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只要它是正向的、积极的”。在采访中，谢立群还透露，目前汉仪正在研发针对手机QQ的彩色字。“我们给汉字加了另外一个维度。不是简单地给字体设置一种颜色，而是将每一个字都进行设计、定义”。依照他展示的样例来看，彩色字有些是将字库中某一些汉字做彩色处理，有些则是在特定笔画上下功夫，或者加上彩色的装饰。这也是针对年轻人的喜好开发的产品，预计将在今年8月份上线。

井柏然在创作中

汉仪在字体大众化方面的尝试不止于此，未来他们还计划推出属于用户的个人手写字体，谢立群称其为“字体的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原创内容）产业”。“现在做手写字体的技术需要先写出几百个字，甚至要写出所有的字，才能完成一套字库。这对于一般用户来讲是一件很苦的事情，而且字库公司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帮用户完成这件事情。我们希望未来用户只需要写几十个字，就能生成一套字库出来”。这是汉仪希望实现的目标，其技术团队也正在为此努力。相信不久的将来，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手写字体，将不再是难事。目前，汉仪B2C部分的业务已经摸索出一条自己的路径，而对B2B的业务还在进一步探索。谢立群坚定地说：“目前字体的企业用户不多，这条路不太好走。但是我们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去探索，即便短时间影响到公司的营收也会去尝试。”

轻资产、半创业

作为中国最早的字库公司，汉仪近些年经历过不少波折。汉仪创办之初是由中国印刷科学技术研究所（简称中印所）与台湾台泥资讯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台泥）成立的合资公司，在中国大陆曾经是市场上最大的中文字库供应商。2000年前后，因为侵权行为严重，印刷出版行业萎缩，包括汉仪在内的字库公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2005至2009年，“公司一直在赔钱”，改变势在必行。因为利润太薄，台泥曾经的董事长辜振甫的后人不愿再继续这个领域的业务，遂在2009年撤资。中国印刷科学技术研究所所长、现在汉仪字库的董事长陈彦主持将台泥的股份收回，汉仪变为国有企业。此后，汉仪进行了股份制改革，一方面实施员工持股计划，另一方面寻找投资方，对接资本市场。目前的汉仪是股权多元化的企业，国有资产部分占35%，员工占40%，另外一些为投资方占股。

通过MBO（管理者收购）的模式，汉仪一半以上的员工成为公司的股东。当然，由于经历波折，公司员工曾经出现断层，不少老员工在业务出现问题时相继离开。目前公司的员工绝大多数都是2011年以后加入的，很多骨干来公司的时间不过三五年而已。股权激励的做法，不仅唤起了员工的信心，还激发出他们的积极性与创造力。目前北京的汉仪字库和上海的驿创共有员工八十余人，设计师占一半以上，然后是市场、销售、技术人员以及行政支持等。谢立群将持股员工的工作状态称为“半创业”。“他们的自驱力非常强。虽然比普通的上班族多付出一些心血，多思考一些，但不一定要多辛苦。一个好的点子比加十天班更有价值”。目前，汉仪在工作时间上也给员工一些弹性，以照顾以设计师为主的员工晚睡晚起的作息习惯。

空间中的汉仪logo

汉仪字库办公空间

作为一家轻资产的公司，汉仪并不希望公司的规模过大、人员过多。在商业模式上，也一直在探索如何“轻便”。尝试以互联网作为业务的突破口，体现了这种意图轻便的思想。以多种方式开展与设计师的合作也是这种思想的体现。目前，公司既有朱志伟、齐力这样的业界知名的字体设计师，也通过灵活的方式与独立的设计师工作室合作，还通过组织“字体之星”大赛发掘优秀人才，与他们签约、合作。汉仪希望自己未来能成为一个平台，将各种人才汇聚到一起，与他们分享收益、工具和渠道，将他们好的创意落实为字库产品。

“字体之星” 大赛评审

“字体之星”大赛最具商业潜力奖颁奖

“字体之星”大赛每两年举办一届，“旨在通过大赛、活动的方式，面向社会发出邀请，征集专业的字体设计作品，通过专业的评选，择优加入汉仪字库产品设计团队，进行系统的优化，制成产品，投入市场应用。同时，面对不断变化的需求市场，汉仪与专业的字体设计师共同探索与研究当代字体设计的变化与趋势，见证字体设计历史发展的每一个阶段”。目前，大赛已经举办了两届，不少很有灵性和创作意愿的设计师在大赛中脱颖而出。有些作者在如何创作规范的字库字体方面不够专业，汉仪便将自己的工具、平台开放给他们，指导他们如何规范地进行字体设计，如何更好地将创意转化到应用领域。对于签约的作者，汉仪会配备专业的设计团队与他们一起合作，完成完整的字库。谢立群说：“一方面我们希望通过大赛挖掘更多的商业用字的作者，另一方面也希望开发更多基于互联网的用字，发现一些新的思路和好的创意。”因此，在奖项的设置上，除了以正文组、标题组分别评选，大赛还设置了“最具商业潜力奖”等奖项。

结语

在今年3月的2016新品发布会上，汉仪字库发布了多款新的字体，其中包括宋体字汉仪新人文宋、汉仪瑞意宋、汉仪意宋、书法体汉仪国强行书、汉仪合龙行书、汉仪阎锐敏行楷，以及汉仪旗黑家族更新版的首度个人版下载。可见，汉仪在专业字库产品的研发上并没有停下脚步。同期，谢立群作为汉仪的CEO，对外发布了公司的新Logo，一个正红的手写“字”作为主标识，配合中英文“汉仪字库”“Hanyi Fonts”，既带有传统的元素，又具有现代感。在汉仪整修一新的办公空间，我们也看到了新旧两种风格的对比，正如汉仪对其所秉持的精神的概括：“传承与创新”。谢立群办公室也挂着一幅“传承与创新”的书法。这五个字已经伴随汉仪走过了二十几个年头，也是对汉仪这样一家文化公司一个贴切的注脚。

汉仪新人文宋创作中

汉仪新人文宋海报

汉仪字库设计师海报——齐力

汉仪字库设计师海报——阎锐敏

字库公司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发展需要与时代同步，汉仪近几年应对危机、勇于革新的的做法用行动解释了“传承与创新”的内涵。对于在移动互联网领域取得的成绩，谢立群颇为谦虚，将其称为“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对于未来汉仪的发展，他说道：“现在我们不去想三年计划、五年计划，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在明确了大方向之后，我们只要往前走就可以了，然后在过程中不断调整。”这种大的方向是什么呢？我们从谢立群对公司愿景的描述中可以获知：“将汉仪打造成以字库为基础，具备互联网延伸能力及产品基因的高科技公司；涉及文化、移动互联领域。”

移动互联网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对设计相关的人、事、物提出了新的挑战。汉仪的探索让我们看到了传统的设计行业在新时代、新的背景下生发出的新鲜活力，以及创造性思维发挥的作用。同时，汉仪对商业道路的选择不仅仅是以利益为导向的，它仍然坚持产品的专业性和多元化。目前，判断字体大众化对于设计、文化的影响究竟如何还为时尚早，但如果禁锢在传统的牢笼之中，无疑会将这个行业引向衰亡。对于传统的设计行业来说，汉仪的案例提供了颇为难得的启示。

注：本文转载自装饰杂志2016年第七期，原文《传承与创新─汉仪字库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新探索》，作者/赵毅平，本期编辑/某个远方，发布于2016年9月8日